放浪形骸

【启红】囚 (全)

花:

今天完结啦


想了想 还是整合一下放上来


^^


多谢大家这段时间的厚爱


之后应该还会继续写一些别的


嗯……


看缘分吧哈哈


再次谢谢你们^^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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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


二月红醒来的时候,正躺在张启山的卧房里,身上好好地盖着被子,一点不像一个阶下囚。




他支起身子,环顾了一下四周。张启山不在,他按了按眉心,晕倒之前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。




“佛爷,你取我性命,二月红认了。但这红家上下四十多口人,还请佛爷手下留情——”


张启山看着他跪在地上,眼神冰冷,“红府通敌叛国,罪无可恕。”


“佛爷,我二月红的为人,您不是不——”


“休要再说。带走。”


张启山一挥手,副官带着人上去钳住二月红的双手。“二爷,别让佛爷难做。”


二月红看了张启山一眼,后者转过身子,从口袋里掏出一纸书简,扔在二月红面前,“证据确凿,确是你的笔迹,你还有什么话要说。”


二月红咬牙,回头看了一下跪了一地的红府上下四十余口,还有跪在自己身后不远的丫头。


“别犯傻,跟佛爷走,总比落在陆建勋手上好。”跟着来的老八压低声音,拍拍二月红的肩,“佛爷不会为难你的家人。”


二月红没动,只是盯着张启山,咬着牙跟,“张启山,笔迹可以伪造,你当真不信我?”


张启山无言的看着他,半晌,才道,“我很失望。”


二月红的眼神慢慢冷了下去,他笑了出来,“好,好个张大佛爷。”


话音刚落,电光火石间,二月红已经移出两个身位,夺走副官手里的枪,又一个飞身转到张启山身后,用枪指着他的脑袋。


“放人。”二月红扫了一眼周围举枪对准他的张家军,对张启山说道。


“二爷真是好身手。”张启山笑了,“你说我不信你,那么,”他慢慢的摘着手套,转身正对二月红的枪口,“你又信不信我?”


二月红楞了一下,只这一秒,张启山便上前用两只手按住了他头上的两个穴位,用力,二月红便眼前一黑,没了知觉。




再醒来便是在这里。




二月红与张启山自幼相识,彼时他还没有功成名就,只是一个跟随家族从北方来到长沙的小孩,而二月红是红府最有天分最得宠爱的少爷。


起初,张启山是瞧不起热衷唱戏又时常一身红衣的二月红的。他觉得男儿便该志在四方,不该拘泥于花前月下女孩子家的东西。而二月红却笑着说,宁负天下人不负佳人。


后来两人不知怎的便交了心,少年时一起做了不少荒唐事,打架,倒斗,后来张启山功成名就,不再需要亲自动手,二月红也接管了红府和梨园,做起了红家的当家。这段友情,也便传成了长沙城里的佳话。




而世人不知道的,两人之间最荒唐的事,却都是发生在张启山的卧室里。




二月红摸了摸床上的被褥,叹了口气。




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,那时两人已很少一起行动,为成为张大佛爷的张启山在长沙官场已经小有名声,斗是不可能再亲自下的了。二月红却仍是闲云野鹤,唱唱戏,有时听闻哪儿的墓葬里有个宝贝,便带着亲信前去一探,日子过得逍遥自在。


藏有宝物的斗大多是凶斗,二月红也时常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才回城。每次回城,在城门口,张启山的副官一定会驾车等在那里,接二月红回张府,在那里迎接他的,一定是一个脸黑成炭的张启山。




最后单纯的处理伤口会变成唇舌相缠,张启山用亲吻结束自己的长叹,两人伴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发泄着年轻的荷尔蒙。二月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,又长长的叹气。




两个人没有说过要在一起,没有给过彼此任何的束缚。




但有些羁绊,无形之间早就形成。




后来张启山的名声越来越大,红府内部的事务也越来越多,二月红不再下斗,也无意官场,张启山又鲜少来梨园,两人便渐渐断了交往。再正式的见到面,便是在二月红的婚礼上。




张启山那时已是张大佛爷,二月红还记得那日,一向一身深色的张启山第一次穿了红色,笑着看向自己。




“二爷和夫人早已是长沙佳话,今日喜结连理,可喜可贺。”张启山带着笑,副官从一旁递上礼物。二月红微微欠了欠身,“多谢佛爷,佛爷亲自前来,是红府之荣。”




当日张启山送的是一对玉坠,二月红一眼就认出,那是一次下斗时从墓里带出来的上好的美玉。后来见到张启山的时候,二月红问他,后者笑了笑,“你不是说让我打好,要赠与心上人。夫人可还中意张某人的手艺?”


“内子满意的紧,多谢佛爷。”




胡思乱想了一阵,二月红也清醒了一些。他拉开卧室门,对上张副官的眼神,“二爷,醒了?”


二月红没有答话,眼神四处瞟了瞟,副官看了看他,又道,“佛爷正在安置您的家人。”


“他们在哪?”


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。”


“在哪?”二月红几乎是咬着牙问,副官犹豫了一下,摇了摇头,“二爷,刚才人前,佛爷不得已才做戏给旁人看,他不会为难您的家人。”


二月红瞥他一眼,便要出门。


“二爷,佛爷吩咐了,不准二爷踏出张府。”


二月红冷哼,“我便要走,你能奈我何?”


“二爷,别让我们难做。”


“凭你拦不住我。”二月红向前迈了一步,“我与你无仇,不想出手伤你。”


“那凭我呢。”不知何时出现的张启山站在楼梯口,抬头看着二月红,淡淡的说。


“我的家人呢?”二月红也不废话,转身便问。


“他们很好,现在外面乱得很,留在红府不安全。”张启山跨上最后一格台阶,看起来有点疲惫。“你留在这里,对你,对他们都好。”


“倘若我说不呢?”二月红看着张启山,后者没有答话,只是站着。


“你这样讨厌我?”半晌,张启山叹了口气,“二爷,红府叛国的事全城皆知,你现在踏出张府,想取你性命的人不计其数——”


“我没有叛国。”


“夫人服用日本人的药是事实,你与夫人伉俪情深,别人认为你收了药为日本人办事,也是合情合理。”张启山的眼神冷了几分,“加上那书信——”


“你呢?”二月红走近他,“你信我吗?”


张启山苦笑,“二爷,我的立场,很多事,不由我不信。”


“那便将我投入大牢,以显公正。”二月红握紧拳头,看着张启山的眼神一点一点暗下去,“我不用你来保护。”




一时沉默,过了一阵,张启山长叹,“你不喜欢这里,这里对你便是牢笼,又有什么分别?”他不再看二月红,对副官招了招手,“副官,给二爷打扫一间客房,衣食起居,以天牢为标准。”




二月红还想说什么,张启山摆了摆手,“就这么办,无需多言。”




副官对二月红做了个请的手势,带着他去了楼上的客房。


“二爷,您在这住,一会儿会有人看守,没什么事的话……还请不要踏出这个房间,别为难手下人。”


二月红看着他,“你对我,胜算几分?”


“我的身手远比不过二爷。”


“倘若我现在强行闯出呢?”


“那我会杀了你。”跟在后面的张启山没有露脸,站在楼梯中间说道。二月红只听得他十分平静的声音。“同是一死,不如我来动手。”


副官叹了口气,打开门,做了个请的动作。两人踏进房间之后,副官压低声音,“二爷,佛爷为了您,承受多大的压力您知道吗?上峰说了,要尽早彻查此事,早有心怀不轨之人对九门虎视眈眈,就差一个动手的切口,这些佛爷都凭一己之力强行压了下来,搞得自己腹背受敌,您实在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和佛爷作对。”看二月红没什么反应,副官继续说道,“二爷家人所在之地重兵把守,佛爷请了最好的大夫照顾夫人,陈皮也跟着夫人保护夫人,二爷大可放心的在这住下,早晚水落石出,还二爷一个清白。”


二月红一直沉默着,不知在想什么,副官看了看他,又叹了口气,退了出去。




“就你话多。”下了楼,张启山看了他一眼,冷哼了一句。


“佛爷,您——”


“我没事,你去忙吧,今天先不要来找我了,还有,明天一早把八爷和九爷请过来,莫要声张,明白吗?”


“是,那佛爷您早点歇着吧,您的伤——”


“不碍事,去吧。”




待副官走了,张启山脱了上衣,露出精壮的上半身。身上的纹身已经很清晰了,说明张启山现在的体温已经非常高,刚才与二月红对峙,他咬牙没有让自己露出受伤的表情。张启山皱起眉头,拿出镊子,咬着牙跟取出左手臂上的弹头,熟练地包扎完后,张启山倒了杯茶,窝在沙发里眯起眼睛,看着弹头上刻着的“陆”字,沉思起来。




而楼上,二月红握着从未交出去过的一对玉坠,咬紧了下唇。






2.


“偷袭长沙布防官,怎么着都能关个几天了吧?”


张启山有点头疼的看着喋喋不休的八爷,按了按眉心,“用了陆家的兵器,并不表示一定是陆家人所为。”


“陆建勋摆明了就是和佛爷作对,幸好佛爷把二爷接到府上,不然他指不定做出什么事呢。”八爷哼了一声,又轻声问道,“说起来,这二爷……”


张启山摇头,叹了口气,“夫人身子如何?”


解九接过话茬,“夫人身子没事,只是担心二爷担心的紧,茶饭不思的,好在身边有陈皮,是个能打的货色,安全应该不成问题。”


张启山点点头,“好生照料夫人。”看解九神色犹豫,张启山坐直身子,“九爷,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?”


“佛爷,”解九看了看楼上二月红的房间,“我实话和您说,这夫人……怕是撑不过多久了。”


张启山蹙眉,“我不是说了,让你们请最好的医生照顾夫人吗?”


“夫人身子一向虚弱,大夫用了上好的药,还佐以上次佛爷高价买来的鹿活草,仍是回天乏术,只是……时间的问题了。”


张启山不语,半晌,重重叹了口气。


“佛爷,夫人昨日与我说,怕是死前也没办法再见二爷一面。”解九咬了咬嘴唇,“这……”


“二爷不能出张府。在这里我能保住他,出了去……陆建勋也就罢了,万一落入日本人手里,二爷必定面临身败名裂,非同小可。”


“佛爷,二爷通敌叛国的事,你到底是信不信?”八爷压着嗓子问,一脸生怕被二月红听了去的神色。


“信不信我都要护他周全。”张启山咳了一声,摆手,“即使不是二爷,凭那张书信的字迹的相似程度,也是二爷身边人所为。即使查出真相,为了服众,红府也必定气数大伤。”张启山站起身,走到窗边,窗外阳光明媚,一派暖融融的景象,只是在张启山的眼里,再明亮的阳光都失了颜色,他喃喃的道了句,平静不了多久了。




快晌午的时候二月红才起身,早餐早就放在桌子上,按张启山说的,天牢规格的粗茶淡饭,只是多了一小碟二月红最爱的下酒菜,和一杯醇香的好酒。他拿起筷子,顿了顿,复而放下,起身打开了房门,针对上在门口踱来踱去的张启山。


“佛爷何不入内?”


“二爷好耳力。”张启山眼里闪过一丝窘色。


“听声辩位,这是轻功的基本功。”二月红浅浅的笑了笑。


张启山踏进房门,瞟了一眼桌上丝毫未动的碗碟,“我记得你最爱酸甜的菜色,也喜在午饭时分小酌一口。”张启山在桌边坐下,慢慢的说。


“那是年少时,我们都不年轻了。”二月红仍是站在窗前,“丫头病重,我一早便断了烟酒。”


张启山叹了一声,“二爷——”


“佛爷,我明白,你有你的顾虑与责任,你要关我,也无妨。只是内子病重,受不得奔波,她的身体……亦不知能撑到何时,我自是不希望与她分开。因而昨日莽撞了些,还请佛爷莫要见怪。”二月红眼神软了几分,“但是佛爷——我红府上下与世无争,还请二爷彻查此事,还我们清白。”


张启山看着二月红,“我会彻查,你好生在这里待着,夫人那边,我已经派人去照料了,只是外面动荡,见上一面,怕是不易。”


“我明白。”二月红轻叹,“多谢佛爷。”


“你我之间,不必言谢。”张启山笑了笑,“菜凉了,给你换桌热的吧。”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昨日那句,天牢标准,也便作罢。”


二月红笑,好。




下午的时候,张启山让副官给二月红送了不少文房四宝,还亲自从密室里三川五岳中寻来的宝玉瓷器中挑了几件,让副官送了去,给二月红解闷儿。


二月红看着渐渐在桌上堆起来的东西,失笑,“二月红带罪之身,怎么承受的起佛爷厚爱。”


“二爷,我们佛爷说了,宝物,自要赠予配得上宝物的人。”




二月红在张府的日子倒也不无聊,张启山虽在外奔波,每日倒也一定会来二月红这间看上一眼。禁足的命令早就解除,张启山不再府上的时候,二月红就在花园里散散步,种种花,住了半月,花园倒是从一片荒芜变得略显生气。




“二爷的眼神比起那日的剑拔弩张,倒是温和了许多。”解九爷看着楼下花园里低头浇花的二月红,笑着说。


张启山也笑着,眼神里好像有一条流动的小溪,过了一会儿,他问,“对了,九爷,让你查的事,查的如何了?”


“陈皮虽然心急夫人的病,却也不是为日本人做事的不入流之辈。红府的下人大多是老面孔,有几个新收的,看着都是本分的人,只是有一个,行为诡异了些。”解九爷扶了扶眼镜,“不似其他人,得知有佛爷一诺便在那处安生了下来,倒是显得有些焦虑。起初还好,最近几日倒是焦虑更甚。问了管家,只说是那日在街头,二月红见这孩子小小年纪被追债的打的遍体鳞伤,便收留了下来,自称是孤儿,查不出家庭背景,略显可疑。”


张启山皱起眉头,“二爷总是感情用事了些。盯着那个家丁,若是日本人的人,便应该有些手段。别让他靠近夫人。查查他的底细,先不要声张。”


“是。”解九点头,又神色犹豫了起来,张启山看他一眼,“还有何事?”


“佛爷,最近百姓间……对二爷的流言,难听的紧。”


“哦?”


“说是……戏子无义,这前一句……”


解九没有说下去,张启山眼神冷了下去,他侧首,看向副官,“发出布告,说红府叛国一事,另有内情。盯紧那些恶意毁二爷名声的,让他们永世不得踏进长沙城。”


“是。”


“还有,别传到二爷那里——”




正在上楼的二月红听到这句,笑了起来,“说我什么?”


解九有点尴尬的看了张启山一眼,张启山倒是神色自若,“说我们九门,好久没有聚齐过了。”


“大家各有各的营生,也不奇怪。”二月红迈上最后一格台阶,“佛爷,你说谎很弱。”


站在身后的副官没忍住,噗嗤笑了出来,张启山轻咳一声,“今晚九爷在,副官,一会儿叫上老八,一起吃饭。”


“佛爷好兴致。”二月红勾了勾嘴角,转向解九,“九爷,内子……身子还好吗?”


“二爷放心,夫人只是虚弱些,好生休养着,身体慢慢恢复呢。”


张启山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,留下一句还有事要与九爷交代,就带着解九便进了书房。二月红看着他们的背影,摇了摇头,也转身上了楼。




傍晚时分,副官刚要去请八爷,后者便不请自来,哭丧着脸直接闯进了张启山的书房。




张启山正没来由的焦躁着,看到莽莽撞撞的八爷,啧了一声,“怎么,张府是来得多了,这样横冲直撞的。”


八爷没心思开玩笑的样子,皱着眉头,犹豫半天,才慢慢说,“佛爷,刚才我去给夫人送厚些的被褥,没成想……夫人,她,她……”


“夫人如何,快说。”解九催促道,眼神里带了些不好的预感。


“夫人她……去了。”


“什么!?”张启山一拍桌子,站起身,“好好的人,怎么……我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夫人吗?大夫呢?”


“夫人本就气弱,加之地底山洞内虽然已经改造,但终究阴冷潮湿……”八爷快要被佛爷吼蒙了,哭丧着脸回答,“夫人临终前,还紧紧攥着二爷的戏服,丫鬟怎么掰都掰不开那拳头,造孽呀……”他叹了一声,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,“这是夫人写给二爷的信,佛爷,这……”


张启山接过,紧咬着牙根,“二爷那里,我——”话没说完,张启山的眼神飘向了书房门口,然后定住。


门口,二月红一身红衣,脸色苍白。


“老八,你……你再说一遍。”


“二爷,我这……”八爷为难的看了看张启山,又看了看脸色难看的二爷。


二月红一步一步走到张启山面前,“丫头她……她……”


张启山垂下眼眸,二月红退了半步,身形垮了下来,半晌,他才问,“在哪儿?她在哪儿?”


张启山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慢慢的说,“你我最后一次下的地,你还记得吗。”


二月红瞪大眼睛,不敢相信的说,“你把丫头放在墓中?”


张启山握拳,“我没有别的办法,长沙城中,能够下地的只有九门之人,因而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。”


“张启山,你……你……”二月红气的发抖,上前揪住张启山的领子,“古墓的环境,已非常人能够承受,丫头体弱,你怎么能把她放在那里,你怎么能……”


“我……”


二月红不再听他多言,转身便走,在门口的转角处,他侧目看了张启山一眼,锋利眼神让张启山遍体生寒。






3.


张启山没有跟着二月红去那座古墓,而是派了副官和九爷。八爷早早的告辞,留张启山一人坐在书房,直到天明。




天亮的时候二月红还没回来,张启山叹了口气,合上公文,起身。




“佛爷,用早餐吧。”


张启山背对门口站着,微微侧头,摆了摆手,“我没有胃口。”


管家叹了口气,退了出去。




张启山就这样站到晌午时分,二月红都没有回来。副官倒是回来了,进来微微向张启山欠了欠身,“佛爷。”


“二爷呢?”


“二爷说要陪夫人一阵。”副官叹口气,“九爷在那看着,应该没事。”


张启山点头,不再说话。副官又陪他站了一会儿,半晌,张启山转身,“让你查的事,怎么样了?”


“是,二爷那家丁本是二爷金盆洗手前的一个盘口的人,说是家人病重才起了倒斗的心,原来是做拓本生意的。”


张启山微微挑眉,“拓本?那便是对笔迹之类十分了解。”


“是。”


“有接触过日本人吗?”


“似是没有,不过在梨园前被追债,奇怪了些。长沙城中再穷凶极恶之徒,也不会在二爷梨园前放肆。”


“那便是有蹊跷,先把人抓了回来,不要声张,慢慢再审。”


“是。”


“将夫人的书信叫给二爷,然后派人跟着二爷,别让他做傻事。”


“佛爷的意思是……”


“二爷一向感情用事,夫人去了,他定不会独活。”




副官走了之后,张启山又转身面向窗口,就这样又立了三日,都没有等到二月红。他心下烦躁,叫来副官,“二爷近日在何处?”


副官神色犹豫,张启山皱眉,“快说。”


“在……在花满楼。”


张启山眯了眯眼睛,转身出门,副官急忙跟上,“佛爷——”


“待会儿我与二爷若是打起来,不准上来干涉。”


“……是。”




花满楼楼下莺歌燕舞,张启山踏进门,闻着满庭脂粉气,皱起眉头,迎上来的老鸨一脸殷勤,“今日什么风把佛爷吹了来?”


“二爷呢?”副官挡开迎上来的姑娘们,问道。


“二爷?”老鸨眨眼,“佛爷是来缉拿二爷的吗?”


“问你就快说。”副官看张启山脸色不善,对老鸨打了个眼神。


“在楼上包房里呢。这二爷身手高强,我们实在不敢抵挡,还请佛爷不要怪罪,治我花满楼通敌叛国就好。”


张启山听到通敌叛国四个字,眯起眼睛冷冷的瞥了老鸨一眼,副官赶紧做了个上楼的手势,又转身立在楼梯口,“没有佛爷吩咐,任何人不得上楼。”




张启山很容易便找到了二月红所在的房间。还有七八步远就听到那人带着醉意轻声唱的小曲儿,张启山心下的烦闷全写在了脸上,推开房门的时候,看见二月红左拥右抱,脸色又黑了几分。


“二爷。”他低沉的开口,二月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铺着一层水汽,然后又低了下去,埋首于身旁的姑娘颈弯。


张启山上前一步,解下披风,声音冷的可怕,“你们都出去。”


姑娘们唯唯诺诺的答了是,便出了门,留张启山和二月红两人独处。


“怎么,佛爷……可是想陪我……喝上几杯?”二月红举起酒杯,“我二月红可……付不起佛爷的身价。”


张启山伸手打开他递上的酒杯,“二爷,跟我回去。”


二月红不语,站起来欺身上前,纤长的手指在张启山的唇上点了一下,又吃吃的笑起来。张启山啧了一声,捉住对面那人的手指,“你太醉了。”


二月红站的东倒西歪,张启山伸手扶住他,“回去了,红二。”


二月红抬头,“你……你多年未曾这样唤我……”


张启山眼神微闪,没有答话,只是加重了揽着怀中人腰的力量。


“成亲之后,你便不再这样叫我了……”二月红口齿不清的絮絮着,又笑嘻嘻的抬头看张启山。张启山抱住不安分的人,啧了一声,“早知道便不许你成亲。”


二月红不语,只是笑,任由张启山抱着,过了一会儿便不动了。张启山试探的喊了几句,“红二——”


侧头一看,肩上的人早已沉沉睡去,张启山苦笑了一下,把人扛在肩上下了楼。


走到楼梯口,听到动静的自家副官抬头一看,吓得结结巴巴的说,“佛,佛爷,你这是又把二爷打晕了吗——”


张启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“回府。”


 
二月红确实醉了太久,一睡便是第二日下午时分,起身时,他侧头,看到张启山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撑着脑袋小憩,眉间还紧紧蹙着。 


二月红身形轻,起身已经无声无息,却还是打扰了那人的浅眠。


“昨日……我喝多了。”


“看来我早晚要关了全长沙的风月之处。”张启山站起身,按了按眉心。


二月红不语,悄悄的瞄了张启山一眼,后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只是抿着的嘴唇显示出他现在很不高兴。


若是平日,二月红一定会调笑一番,顺顺张启山的气儿。只是现在……他暗暗叹气,想起丫头去世时面容上的不安心,二月红还是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待张启山。


张启山看着他,似是在等他说些什么,二月红张了张嘴,又闭上,移开了目线。


张启山叹气,甩了甩手,准备离开,走到门口,他身形一顿,“二爷,夫人之事,我很抱歉。”


二月红看着张启山的侧脸,轻轻应了一声,“佛爷已做了最好的安排。”


这几日半醉半醒之间,二月红想了许多。张启山确实做了最好的安排,墓穴之中早已被改造成适合人居住的面貌,又有人把守,在九门的影响下,长沙没有人敢随便下斗,张启山甚至借来了狗五所养最灵敏的狗守着门口,费尽了心思。他是长沙的布防官,一举一动都必须公平服众,能为自己做到如此,着实不易。


 “好好给夫人下葬吧。”半晌,张启山留在一句话,消失在房门口。




夫人下葬的那天张启山在门口站着,长沙城的百姓碍于张启山的面儿便没有对二月红指指点点,出殡还算顺利。二月红在祖坟前站了半日,回首发现张启山仍站在自己身后。


“佛爷,内子在信中让我活下去,我不会做傻事。”


张启山点头,又摇头,“你日日饮酒,如此活着,便与死了有什么分别?”


二月红默然,“家国山河,功成名就,本就非二月红所追求之物。”


张启山垂下眼睑,同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,年轻的时候,二月红便说过,此生只想闲云野鹤,乐得逍遥。那时他还不是佛爷,二月红也还会唤他“启山。”


沉默的当口,只听二月红叹了一声,“如今,只是这戏,也无法唱了。”


“休要胡说,你想唱,便唱,谁敢非议。”张启山皱眉。


“人言可畏。”二月红笑了笑,“佛爷不该为了二月红落下口舌。”


“此事尚未查清之前,你便没有——”张启山话没说完,二月红身形一晃,把张启山拉入墓中,一个跟头反手关了墓门。


“嘘——”他平息静气听了一会儿,对张启山做了个口型,“有伏兵。”


张启山蹙眉,他轻功不如二月红,耳力自也没有他好。二月红眯起眼睛,冷哼了一声,“有不少人,训练有素,看来是盯上我们许久了。”


“陆建勋。”张启山咬牙,眼神冷冽,“夫人出殡还来叨扰,看来他是嫌命长。”


“红家祖墓,是没有那么容易接近的。一步一步,若非跟着我走,迟早会死于先人机关。”二月红握紧拳头,“祖墓下有通道通回红府,佛爷,跟着我走。”


二月红绕道棺木背后,在地上摸了一阵,按下一块地砖,地便陷下一块,二月红眯了眯眼,做了个跟上的手势。


墓下的路九曲十八弯,跟在二月红身后,绕来绕去,走了有一个多时辰。张启山看二月红顿了脚步,便也停了下来。“到了。”二月红轻声道,又侧头细细听了听,啧了一声,“上面有人。”


张启山眉头紧锁,“上面是红府?”


“是我房间内的密室。”二月红点头,“知道这密室存在的,世上理应不出三人,究竟……”


“让我先上去。”张启山向前走了一步,按住二月红就要移开石板的手,“不论是谁,在长沙城内,总要给我三分薄面。”


二月红想了想,点头,“你……小心些。”


张启山笑了,双手用力,翻开石板,一个翻身便上了去。


盖好石板,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,“佛爷,今日倒是好雅兴来红府一游。”


“陆建勋。”张启山眯起眼睛转过身,“彼此彼此。”


“佛爷,可知二月红身在何处?”陆建勋搓着双手,老神在在的询问道。张启山笑了笑,“我自是前来探访,又怎知二爷不在府内?”


“佛爷,您可别再包庇二月红了。”陆建勋嘴角带笑,眼神犀利,“这是今日上峰发来的电报,你看看吧。”


张启山接过,读完后,眉头越锁越深。


“上峰说了,二月红与佛爷情同手足,这红府叛国一案,为免落人口舌,便由我来彻查。”陆建勋说着,假模假样的欠了欠身,“还请佛爷早日告知,二月红的去向。”


张启山咬牙不答,陆建勋又道,“佛爷若是不说,我便自己派人下去查看,还请佛爷让路。”


张启山忍了又忍,刚要发火,便听地面一阵窸窣,二月红翻身从下面上了来,冷冷的看着陆建勋。


“你如何知此密室所在?”他解了披风,冷哼一声。


“二月红,你在长沙城还算个角儿,我给你留三分面,请你识相些自己跟我们走,免得打起来,伤了和气。”说着,陆建勋看了张启山一眼,眼神里颇有内容。


张启山刚想要说什么,二月红向前一步,打断陆建勋的话,“我同你回去便是。”


“好,是非清白,陆某定当查个清清楚楚。”陆建勋笑了,“来,带二爷去天牢。”


旁边的陆家亲兵伸手扯住二月红的手臂,给他戴上了镣铐。张启山冷哼了一声,一手拍翻一个,“尚未查清之前,二爷尚在九门提督之列,岂容你们说铐就铐!”


二月红按住张启山手腕,摇了摇头,“佛爷,没事的。”


张启山看他,眼神复杂,“你——”


“我信你,佛爷。”二月红笑了,又重复了一遍,“我信你。”


陆建勋看着两人,冷哼一声,转身沉声说道,“带走。”


张启山看着二月红的背影,狠狠的握紧了拳头。






4.


“佛爷,你怎么还是让二爷被陆建勋带走呢——”得知此事的八爷嘟嘟囔囔的表达不满,张启山按着额角,“凭他还不能对二爷不利。”


“这不怕君子怕小人,明着来二爷防得住,这他要是来阴的折磨二爷可怎么办。”


“……”


张启山强行压住内心的烦躁,刚想开口,门口副官端着一叠文件进了来,脸色十分不好。


张启山心下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,他强忍了住,平静的问了句,怎么?


“上峰来了,请您去陆府。刚刚找人把牢里那家丁带了走,恐怕——”


张启山脸色一变,“走。”




到了陆府,张启山踏进门,便看到二月红跪在地上的背影,上峰坐在上座,陆建勋在一边站着,脸色得意。


“长官。”张启山欠身示意。


“嗯。”长官放下茶杯,“启山,二月红通敌叛国的案子,小陆都和我说了。”顿了顿,他晃了晃茶杯,“九门提督情同手足,你下不了手,并非办事不利,我也能理解。”


一边的陆建勋笑了一下,张启山瞥他一眼,抬高下巴,“长官,此事另有内情,我只是不想放过真正的幕后黑手,也不想污蔑了二爷。”


“还有何内情?红府的下人都说了,书信是二月红亲口交代,让他交给日本人的。”陆建勋对着跪在另一边的家丁努了努嘴,又冷笑着看向二月红,“看来这九门提督,当得是太舒服了。”


“我没有。”二月红跪着,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。张启山侧头,看到他嘴唇毫无血色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不禁蹙眉。


“二爷,你——”


眼神飘动,张启山看到二月红袍子的末端红的有些异常。他蹲下身,掀开衣角,瞪大眼睛看着已经被血浸湿的裤腿。


“陆建勋,你竟动用私刑!”张启山一章把陆建勋面前的桌子拍的稀巴烂,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


“佛爷,二月红轻功了得,为防逃走,不得已才挑断他的脚筋。这是长官的意思,佛爷莫见怪。”陆建勋有点发怵,但还是故作镇定的退了一步,直视着张启山的眼睛。


“张启山,你在长沙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,眼里可还有一丝军人的章法!”一边的长官有点怒意的站起身,“你可还将我这上峰放在眼里?”


张启山没有回答,看着陆建勋冷笑了一声,“长沙是我张启山的地盘,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对我指手画脚。”眼神对着陆建勋,话中锋利带刺,却显然另有所指。“二爷双腿若是有碍,我定让你陆府上下不得安宁。任你逃到天涯海角,至死不休。”


张启山一席话说的犀利,连官高一级的上峰都要悸他三分,他轻咳了一下,“无论如何,这事算是查清楚了,二月红理应死刑,无须再议。”


张启山还是挂着冷笑,“谁敢动我九门的人!”


跟着来的张家军举起长枪,对着堂内的陆建勋和上峰,张启山扬起下巴环视四周,“张家在,二爷在,九门在!”


“说得好!”门口传来一阵狗吠,外加一句大声的喝彩。张启山回头,被一条大狗扑了个满怀,“哈哈,佛爷,你可是除我之外唯一能与我这黑背亲近的人。”吴老狗抱着三寸钉一步一摇的走进来,八爷走在一边,身后跟着解九以及其余几门的人,以及刚刚当上四爷的陈皮。


张启山放下大狗,大狗转了个头,眼露凶光的对着陆建勋发出磨牙的声音。


“张启山,你就是这样管理长沙的?”上峰皱眉,“一群土匪,成何体统!”


话音刚落,两颗铁弹子便贴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,陈皮冷哼一声,“我师父也是你这种人能抓的吗!”


霍仙姑笑了笑,眉眼间风情万种,“弄得一地是血,可怎么收拾。”


“我陆府可容不下这么多尊大佛。”陆建勋有点冒冷汗,“佛爷,您看您这是——”


“少废话,你他娘的做了这么多小动作想要离间九门,真当我们不知道?放了我师父,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。”陈皮上前一步,眯起眼睛,“还有这不知哪里来的长官,少对我指手画脚的。这里是长沙,是九门的地盘,天高皇帝远的,少他娘的摆官架子。”


陈皮虽然和张启山不对付,不过当下还是心朝着九门,掂着手里的铁弹子,冷笑的看着陆建勋等人。


剩下的几门没有说话,只是站着,冷眼看着陆建勋。张启山心下感慨,九门门内虽利益争端颇多,但对外便一致了起来,无关兄弟之情,只是一门破,门门破,这道理大家想是都懂。他笑了一下,上前一步,“长官,您也不想这长沙好不容易形成的安定局势就这么破了是吧。”言下之意,你若动二月红,我便能让长沙不得安宁。


上峰眯起眼睛,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众人,又侧目看了一眼陆建勋,思忖半晌,叹了口气,“启山,我信你的办事能力,此事另有内情,我也不再追究,交由你们处置吧。”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陆建勋,“小陆是我派来帮你的,希望你们好好合作。”说罢,便转身离开了去。陆建勋咬牙,看着仍然冷笑着的张启山。


“我不是好脾气的人,你也知道,我也是一个倒斗的,只是身在官场,难免收敛些。现在别人骑到我头上,我不会不理。你断二爷两根脚筋,我便砍你一条手臂,公平的很。”张启山闪身抽出一旁黑背老六的刀,冷笑的站到他身边,慢吞吞的说。


副官站在八爷身边,八爷拍手叫好,“好多年没看佛爷这么动怒了!”


陆建勋战栗着开口,“佛爷,我——”


张启山拽过他的手臂,按在桌上,手起刀落,砍在手指前两寸的桌面上,倒吓得陆建勋大吼一声,一头冷汗。


“你欠我一条手臂,以后离我九门远一些,我还能让你在长沙城里过几天安生日子。”张启山拔出刀,转手还给黑背老六,“谢了,六爷。”


黑背老六点头,又看了一眼陆建勋,没有说话。


张启山不再看他,低下头检查二月红的伤势。伤口已经结痂,只是流的血早就浸湿了地毯,看来二月红已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。张启山咬着牙,“红二,撑得住吗?”


二月红勾了勾嘴角,“死不了。”


解九上来把了把脉,对张启山点了点头,示意没有生命危险。吴老狗吹了个口哨,把围着陆建勋转来转去的大狗叫回来,乐呵呵的说,二爷没事便好。


霍仙姑甩了甩头发,笑的意味不明,“佛爷,这可欠我们一个人情了。”


八爷附和着,“没错,还是得算爷机智喊了这么多人来,赶明儿佛爷得请我大吃一顿,再送爷几个宝贝玩玩。”


张启山瞥了他一眼,八爷立刻不做声,嘟嘟囔囔的说那么凶干嘛我不就开个玩笑。


张启山没心思和他嬉闹,低下身子,示意二月红上背,“我背你。”


二月红笑着趴在他的背上,轻轻问,“你说,我以后要是瘸了怎么办?”


“我养你。”张启山回答的简短而坚定。


“养我?我很贵的。”二月红贴着他的耳朵,失血过多让他有点昏昏欲睡。


“我张启山养得起。”


二月红轻轻的笑出声,睡过去之前,他慢吞吞,却又清晰的说,“嗯,我没信错人……”






5.


二月红的伤说轻不轻,说重不重,只是他以轻功见长,这突然伤了腿,让张启山心疼不已。




“佛爷,我说回家,并不是指回你家。”二月红哭笑不得的看着亲自端来补品的张启山。


“都一样。你遣走了所有下人,回了红府,谁来照料你?”张启山晃了晃粥碗,“烫,凉了再吃。”


“你最近似是很闲。”二月红摇了摇头,“让下人端来给我就行,何必跑一趟。”


张启山笑,“二爷是不满意我伺候你?”


二月红扬眉,“不甚满意。你看,一桌大补,除了这粥,没些清淡的。”


张启山歪过脑袋,“你面无血色,补了再说。”


二月红失笑,没再言语,慢悠悠的喝着粥,张启山便坐在床边看着他,导致八爷进门的时候便见了这佛爷含情脉脉的盯着二爷,直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。


“老八,找我何事?”张启山瞪他一眼,起身问道。


“没事,就是来看看二爷身子恢复的怎么样。”八爷溜到二月红身边,“二爷,腿上的伤怎么样了?”


“无碍。”二月红摇头,“只怕这腿还没好,我便要气血翻腾身亡了。”


张启山失笑,“你对我张府的伙食当真如此不满。”


二月红歪过脑袋,刚要作答,副官从外面进来,欠了欠身,“佛爷,二爷,八爷。”


张启山扭头,“何事?”


“尹家小姐来了。”


张启山蹙眉,“新月饭店那位?”


副官点头,张启山摆手让他退了出去。二月红笑,“佛爷好桃花。”


张启山哼了一声,门外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,“张启山!”


二月红眨眼,做了个请 的手势。张启山瞪他,“你乖乖吃饭。”回身出门。


低下头继续喝粥,二月红有意无意的问了句,“新月饭店和佛爷有何渊源?”


八爷坐在一边啃着从二月红盘子里顺来的鸡腿,“哦,这就说来话长了。当年啊,佛爷在新月饭店连点三盏天灯,一战成名。便与这尹家小姐结了缘。差点谈婚论嫁呢。”


二月红眉角跳动了一下,“哦?是什么宝贝,让佛爷这样上心。”


“这就更传奇了,那次新月饭店拍卖的,不是实物,而是一位早已隐世的玉石雕琢大师的手艺。价高者可得到大师亲自为之雕琢玉石的机会。佛爷也不知怎么着了魔,三盏灯就烧光了半年的收成,坊间传呀,佛爷是为了迎娶尹家小姐,可后来又没了下文,搞不懂他怎么想的。”


二月红嗯了一声,没再言语。八爷凑过来,“二爷,你素来与佛爷亲厚,佛爷有没有给你展示过他一掷千金的成品?我可是好奇的紧。”


二月红看他一眼,“我与佛爷的关系并未如此亲密,你若好奇,该去问问尹小姐。”


八爷听出了二月红言语中的不耐,装模作样的在空气里嗅了嗅,“哎呀,二爷,你有没有闻到酸味儿?”


“……”二月红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,“我虽腿脚不便,打你还是绰绰有余。”


八爷缩了缩脖子,嘟嘟囔囔的窝到一边,腹诽着二爷和佛爷呆久了,性子都残暴了起来。


“老八,过两日是丫头的头七,你能否推着我出去走走,我想去买些丫头喜欢的东西。”二月红放下粥碗,转头看八爷。


“行啊,不过不用与佛爷说么?”八爷放下鸡腿骨头,歪着脑袋想了想张启山知道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己的样子,打了个冷战。


“不用。”二月红摇头,“我又不是被他囚禁在这里,不需经他同意。”




齐铁嘴把二月红推出房门的时候,正巧楼下张启山和尹新月正唇枪舌战。


“我好不容易来一次,来了你就让我走,你把我尹新月当什么人?”


“尹小姐,礼我收了,我也同意你在这住一晚。只是我公务繁忙,长沙又不太平,实在没有精力保护小姐周全。万一出事,只怕令尊——”


“我爹都同意我来了,你就别担心这担心那的了,怎么婆婆妈妈的。”尹新月嗤了一下,打断他的话。


二月红轻笑,八爷吸了口气,“这世界上这样与佛爷说话的倒是只有尹小姐一人。”边说,齐铁嘴边把二月红背下楼,放在轮椅上,推出大厅的时候,引来正在吵架的两人的瞩目。


“那什么,二爷想出去走走。”齐铁嘴看看这看看那,心里大叫不好。


“我派人跟你去。”张启山伸手就要叫人,二月红制止他,“不用,老八陪我就行。”


“这位是?”尹新月打量了一下二月红,二月红笑了笑,“在下二月红。”


“叫二爷。”张启山瞥她一眼。尹新月哼了一声,“你的朋友都那么君子风度,怎么就你,跟个土匪似的。”然后转向二月红,“二爷,苦了你了。”


二月红轻笑,“佛爷,我们走了。”




出了门,二月红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。


这个季节的长沙并不暖和,他裹紧大氅,在街边买了些小物,又走了几圈,就没了兴致。


张启山早就发出告示,说二月红是被奸人所害,并无通敌叛国。长沙城的百姓向来信张大佛爷,便不再为难二月红,只是尊称一声二爷,到底带了些别的感情。二月红倒是不在意,转了几圈,便和齐铁嘴说,回去吧。


齐铁嘴正冷的哆嗦,忙答了句,“得嘞!再不回去怕是佛爷要搜城了……”


“回红府。”二月红侧目,淡淡的说。


“啊?”齐铁嘴楞了一下,“不要吧,佛爷会煮了我的……”


“说是我的主意。”二月红的声音了没什么感情,齐铁嘴站了一会儿,叹了口气,“得,二爷您可得保护我,我不想被佛爷活埋。”




傍晚的时候,张启山站在院子的佛边,看着门口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
齐铁嘴在门口磨啊磨,站在门口的副官实在看不过眼,“八爷,您是进不进啊?”


“那个,告诉你们佛爷,二爷回府了。”齐铁嘴说完便闪电般消失在街口,副官愣了一会儿,暗骂一句,硬着头皮转身走向张启山。


“佛爷,二爷……二爷回府了。”


张启山垂下眼,咬了咬下唇,“知道了。”


“佛爷……”


“回去吃饭吧。”张启山拍了拍他的肩,转身回屋。




晚上下起了极大的雨,二月红坐在房里,一个人听着雨滴打在瓦片上,然后滴落在门前的空地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

红府上下只剩了他一个人,他转着轮椅,来到窗边。雨丝从半开的窗里打进来,微微打湿了他额前的发。


他需要时间静一静。


自府中出事以来,发生了太多事,丫头过世,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悲伤,如今对着这空落落的卧房,倒是终于生出了一丝悲凉来。


只是这悲凉中,还掺杂着一些别的元素。二月红不禁第一次对自己起了厌恶。


他不愿意承认,但又清清楚楚的感觉到,在张府的几日,他是没有想起丫头的,似是回到了十几年前,那时候还没有丫头,没有佛爷,没有二爷。


他想起和张启山最后一次下斗,那时明明已经许久不联系了,自己却偏偏任性了一次,把张启山从公务中抢出来,硬是让他陪着下地。


可惜的是那是个空斗,开完棺后,两人互相看了一眼,大笑起来。笑声渐止后,二月红说,这是我最后一次下地了,我要成亲了。


他记得那时候张启山的脸色变了又变,最后还是笑着说,恭喜。


“是我自小便相识的丫头。”二月红靠在棺木上,看着空荡荡的墓室顶说。


“你在这告诉我,也不怕晦气。”张启山拍了他一下,“走吧,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。”


那时候他是期待着张启山阻止他的,张启山说出恭喜之后,他竟然有点恼怒。


真是恶劣。二月红摇了摇头。




张启山此时也站在卧房的窗前,听着外面的雨声。


那人府里连个下人都没有,自小娇生惯养的少爷,也不知现在习不习惯。张启山叹气,摇了摇头。


“佛爷,张启山!睡了吗?”门外尹新月探出头来,“没睡啊,发什么呆呢!我好无聊,你陪我说说话。”


“你还不睡?”张启山挑眉,“大半夜的往男人房里跑。”


尹新月笑了笑,“干嘛,我还怕你对我图谋不轨?”她在张启山的沙发上坐下,“那个二爷,今天没回来?”


张启山不语,“你这次来干嘛?”


“度度假,逛逛街,看看你。”尹新月撑着脑袋,“不要一脸警惕好不好,我都被你拒绝了这么些年了,不差这一年。”


张启山笑了笑,“你从小便这样。”


“我爹在家常说,佛爷不下斗了,新月饭店可是少了一半的货源。”


“令尊抬举了。”张启山挑眉,尹新月凑上来,“张启山,张大佛爷,要前有钱,要兵有兵,要地位有地位,就差这一位枕边人了,佛爷,可是已有心上人?”


张启山撇了撇嘴角,“与你何干?”


“可是你赠玉之人?”


张启山蹙眉,“我以为新月饭店绝对保密顾客的隐私。”


尹新月笑,“我可是新月饭店的大小姐,我想知道的事怎么有人瞒得住我?”顿了顿,“说嘛,你赠了谁?”


张启山把她从沙发上提起来,“你快回去睡觉了。”


“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啦。”尹新月摇头晃脑的笑着,“我回去睡啦,你也早睡,晚安。”


“这小祖宗。”张启山按了按眉心,在沙发上坐下。


说道新月饭店,和张启山还算有点渊源。张启山还在东北之时,家族里便时常将斗里的好物销给新月饭店,一来二去,加上张启山来到长沙之后渐渐功成名就,当年又在那连点三盏天灯,和新月饭店之主便保持了良好的关系,这尹家小姐更是对张启山一见倾心,从十几岁开始被张启山拒绝了那么多年,倒也不恼。


又说起那三盏天灯,张启山苦笑了一下,他几乎散尽家财才求到高人雕琢一对玉佩,尚未赠予,便听闻那人就要成亲。


那人笑着说出口的时候,张启山正握着成双的玉坠,再有一秒,便要送出手。


他还记得二月红交给自己璞玉之时得意的样子,“你看,这是我在洛阳弄到的,废了我好大工夫,这成色举世无双吧。”


张启山看着炫耀的人,失笑,“是是是,那这璞玉,二爷给了我不心疼?”


二月红啐了一口,“谁说给了你?我不认识什么能工巧匠,你帮我打了,我要赠予我未来的心上人。”


“那便仍是赠与我,有何分别。”


彼时,张启山还能笃定的说出这句话,后来再见了这对坠子,倒变成了一种讽刺。


二月红成亲那日,他找人将那玉坠包了,用了上好的锦盒,作为贺礼送去了红府。


“你赠予你的心上人吧。”张启山是笑着说的,“我并未食言。”


二月红那日说了什么张启山已经记不得了,他只记得二月红一袭红衣,笑的好看又幸福,眼里仿佛有星辰大海。


他还记得那日回了张府,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杯杯的灌酒,门外副官一声声的劝。直到第二日二月红登门拜访,张启山才从一堆酒杯中起身,整好衣衫堆上笑容。


“佛爷。”二月红抱拳,张启山看到他的袍子上并未系上那颗玉坠,神色有点恍惚。


“嗯?二爷新婚,怎么来了我府上。”宿醉让张启山讲话有些口齿不清。面前的人皱着眉,“佛爷怎么饮得如此醉?”


“礼物可还满意?”张启山带着酒气。


“雕工精细,不知佛爷从何处结识如此高人?”


张启山笑了,“二爷厚爱,只是张某人的劣作罢了。”


看不出二月红信不信,张启山也不在乎他信不信。二人突然没了言语,面面相觑了半晌,张启山强压着醉意下想拦过面前人把他绑在身边一辈子的念头,慢慢的说,“二爷,新婚快乐。”


之后两人越见越少,见了面也只是寒暄几句,道一声近来可好。


其实也不是没有动过邪念的。张启山苦笑了一下,他时常想,若是没了丫头,二月红的生命里便仅剩下他一人。丫头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,他心里甚至有一丝欣喜。


败类啊。张启山暗暗骂了一句,又垂下眼眸,沉思了起来。




这样两人分隔两处,同时发着呆过了一宿,天亮起来的时候,二月红终于有了一丝睡意。他好容易把轮椅挪到床边,正准备上床时,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。


二月红警惕的回头,克制住脸上没有表现出惊讶。他自幼练习轻功,耳力极好,刚才更是坐在窗边,竟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,想来就算不如自己,也定是个高手。


而在看清来人是谁是,二月红送了一口气,又将大部分力气花在了不要露出笑容上。




门口,张启山裹着黑色的大氅,慢慢的摘着手套,见二月红回头,笑了一下,“长沙这季节可是太凉了。”






6.


“府上没有热茶,怠慢佛爷。”二月红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早已冷去多时的茶,张启山挑眉,“茶倒是好茶。”又抿了一口,“凉的很。”


二月红笑,“不用陪尹家小姐?”


张启山放下茶杯,“住的好好的要回来,可是因为她?”


二月红摇头,“丫头头七,我想陪陪她。”


张启山看了他一会儿,叹了口气,“嗯。”顿了顿,又说,“你这府里没个下人,连口热水都喝不上。我明日让管家挑几个机灵的送来你府上。”


二月红想了想,“我说不有用吗?”


张启山摇头。二月红失笑,“那便谢了佛爷。”


“你连药都不拿,当真不怕瘸了?”张启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包裹放在桌上,二月红笑起来,“有佛爷承诺,红某人还真不怕。”


张启山摇头,“你呀。”顿了顿,问道,“二爷,当真不回……不去我府上暂住?”


二月红看他一眼,“佛爷公务繁忙,不便叨扰。”


“我何时觉得你叨扰了我?”张启山叹气。


“家国天下,大局为重。”二月红拿起茶盅,话里有话,“佛爷,你是九门之首,要无牵无挂才是。”


张启山看了他一会儿,长叹,“二爷说的是。”




张启山的效率很高,傍晚时分张府的下人便来了红府,恭敬的排在院中。二月红推着轮椅出来看,说是像下人,倒更像亲兵。二月红看着他们排列整齐的军人做派,摇了摇头。


“我倒似是被你们佛爷关在此处。”他半开玩笑的对带人过来的副官说,副官笑了一下,“二爷,这都是佛爷信得过的人。”


“行了,让他们别站着了。”二月红摆手,“替我谢过佛爷。”


回了屋,二月红自己换了药,把自己挪到躺椅上,闭目养神了起来。没过一会儿,门口传来齐铁嘴的呼唤,“二爷!”


二月红无奈的睁开眼睛,“我这一伤,倒是比登台唱戏时更少时间休息。”


八爷笑嘻嘻的探进脑袋,“这不是,怕您不去梨园了闷着吗?”


“九爷,你也来了。”二月红颔首。


“二爷,你这可真是重兵把守,我们差点没进来。”齐铁嘴不满,“佛爷干嘛呀,给红府围的那么严密。”


“随他高兴便是。”二月红笑了笑,解九说,大约是怕陆建勋再来找麻烦。


“佛爷是和老八呆的久了。”二月红调侃,“婆婆妈妈起来。”


齐铁嘴不悦,“我什么时候婆妈了?佛爷啊是太看重二爷了,着急的紧呢。”


二月红不答,齐铁嘴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,佛爷对二爷情谊深重云云,被解九打断,“你别吵闹,扰了二爷府上的清静。”


二月红摆手,“无妨。”


三人闲聊片刻,便有人端上晚餐,一水清淡的菜色。“二爷,这是佛爷亲自挑的菜色,您看满意吗?”端菜的下人问道。二月红尝了几口,“不错,替我谢了佛爷。”


“二爷……你说,你就住佛爷府上多好,还省得我来回跑。”八爷嘟囔着,二月红瞥他一眼,解九糗他,“谁也没让你来。”


“这不是那谁——哎呦,掐我干嘛?”八爷捂着手臂不满。解九咳了一声,“休要多语。”


二月红笑了笑,“佛爷让你们来的?”见两人不答,又叹了口气,“转告佛爷,我不怕闷,不用多花心思。”


八爷歪过脑袋,解九挑了挑眉,没有作答。又坐了一阵,两人便告辞离去。


二月红看着他们离开,放下了筷子。


其实他并没什么胃口,菜色很精致,他却尝不出什么味道。倒是那杯茶,像是苦到了心里。




头七那日,二月红在祠堂呆了一天。有些旧识倒是有心,来上一炷香,二月红挂着笑一一谢过后,便是黄昏时分。


祠堂渐渐冷清了下来,二月红看着亲手书写的灵位出了神,未曾注意身后有人走近。


“二爷。”身后的人低低唤他,二月红回头,见张启山披着大氅站在门口,身上带了些屋外的寒气。


“来了。”二月红点头,张启山向前一步,向着灵位恭敬的鞠躬。二月红看着他,不语。张启山立了半晌,转过头看他,“二爷……留不留张某人吃一顿饭?”


二月红轻笑,“怎么,府上的菜还没吃腻,换个地方仍要尝尝?”话语上糗人,却到底做了手势吩咐下面多准备一副碗筷。


“你我许久未曾一起进餐。”张启山坐下的时候说,“有些怀念。”


二月红似是没有听到,给张启山倒了杯茶,然后夹了一筷子菜,“吃吧,过会儿菜凉了。”


张启山叹气,拿起筷子。一餐无言,二月红搁下筷子的时候,张启山早已吃完盯着他看了半晌。


“有何好看?”二月红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嘴角,“可是沾上了米粒?”


张启山摇头,“想看着你罢了。”


二月红端起茶盅,“佛爷,莫要再难为老八,他也有自己的营生,我亦不需他陪我解闷儿。”抿上一口茶,抬头对上张启山的眼,“我并非如佛爷想象的那般脆弱。”


“我从未低看你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


沉默。


半晌,张启山叹,“你我之间几时有了如此大的距离。”


二月红摇头,“佛爷,我没有离开过。”


“我亦并未将你推远。”张启山似是带着一些痛苦,“我张启山从不信命,我不信我想要的东西会得不到,但你……”他顿了顿,无意中握紧了拳头,复又松开,自嘲的笑了笑,“你可知,我在为夫人上香时,心里所想?”


二月红摇头,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“不要说。”


张启山看他,二月红垂眸,“因为……我也是一样。”看对面那人愣了楞,二月红笑了笑,有些悲凉,“我们……真是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。”


“你……”


“佛爷,”二月红打断他,“有些距离,有,比没有好。”


“山河将破,儿女情长。”


“你要在这路上走得更远些,更高些,便不能有牵挂,亦不能有软肋。”


张启山一怔,随即笑起来,“好,好一个山河将破,儿女情长!”他端起茶盅,抿了口茶,眉头皱了又舒,茶氤氲起的雾气化在他的一声长叹中,“这茶,当真是苦进人心里。”




是夜,张启山回到自己的卧房,口中似还留着二月红所沏的苦茶,满是涩意。


“山河将破,儿女情长……”


二月红,这是将自己所说,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。


他想起很久之前,梨园后台,自己抱着手站在一侧,看二月红精细的在脸上勾勾画画,“当真是一门精细的手艺。”


“你今日倒是清闲,不是不爱听戏吗,怎么想起来这梨园?”


“今日你初登台,怎么着,我都得来捧个场。”张启山上前,从二月红手里接过眉笔,“我替你画。”


“精致的活儿,你不会的。”二月红笑着抢回,“还是你想为未来夫人画眉,先在我这儿练习了?”


“胡说什么。”张启山低声斥他,二月红转眼看回镜子,“你呀,当真需要一个精致的女子照料你,看着整齐的一个人,却总是那么粗糙。”


“我有你便够了。”张启山握住他的手腕,二月红放下笔,笑着起身,“怎么,嫌我烦了?”


“哪儿敢。”


“散场之后,要不要去府上坐坐?”


“今儿如此主动,莫不是有诈?”


“若是怕便别来。”


“我张启山几时害怕过?”


当夜,张启山便歇在了红府,第二日,在二月红的塌上搂着他醒来。戏服、玉串散了一地,暗暗勾画着昨夜的一室旖旎。


“醒了?”张启山在怀中人的额角印上一吻。二月红蹭了蹭,没睁眼,过了一会儿,张启山圈住他,“红二,我有事与你说。”


“何事?”二月红微微抬了一下眼睑。“我还困着,你要说便说。”


“长官让我当长沙的布防官。”张启山收了收手臂,感觉到怀里的人震了一下,“升官了,好事儿啊。”


张启山嗯了一声,二月红往他怀里钻了钻,埋首在他颈间,轻轻哼起小曲儿,张启山笑,便由着他,过了一会儿,二月红收了声,“嗯,好事儿,到时候,功成名就,家国天下,再娶上一位夫人,儿孙满堂……”


张启山蹙起眉头,捏着二月红的后颈,“山河将破,儿女情长。家国尚未光复,又谈何小家?”


二月红嗯了一声,便没有再言语,又睡了过去。那日直到张启山离开,二月红都闭着眼睛,似是困极。张启山便没有喊他,悄悄的离了去。


是从那时开始产生的距离么?张启山叹了口气,合上眼睛。




二月红也是一夜难寐。他觉得自己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,脑袋里这样那样的念头杂乱的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迷宫,比古墓中最凶险的机关还要难走。


他推着轮椅来到窗前,打开窗子看向天空。零碎的几颗星星点缀着黑色的夜幕,显得孤独又寂寥。


就似此时的自己。


二月红叹了一声。


他自认是一个很窄的人,一生所愿,仅是逍遥自在,清闲自由,他无意家国,无意功名。而张启山的心,宽似大海,心中有国家,有百姓,而他二月红所占,仅是汪洋大海中的一角。


他对张启山说的话都是真心的,他觉得张启山不该属于长沙这个小地方,他是人中龙,应该去更远的地方,应该爬的更高。


能去到高处的人,不能有弱点。


他握紧了一直随身放着的玉坠,闭上眼睛。过了一会儿,回身来到书桌边,提笔,落下,想了想,又撇去这张,换了张新的,慢慢的写下,启山 亲启的字样。


写完后,他小心的将信纸塞进信封里,又将玉坠中的一个装入锦盒中,压在书信上。




   我说你替我打了,要赠与心上人。 


   我并未食言。


   望君见物如见我。


   盼太平盛世,家国光复。


   那时,你知去何处寻我。


   二月红 字。






7.


张启山看到信的时候,二月红已经离开近半月。


那人走的不声不响,齐铁嘴曾试探的问,佛爷,长沙城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佛爷双眼,您当真不知二爷离开?


张启山默默不答,半晌,叹了口气,“他该活的更自在些。”


“那佛爷一早就知?”


“知又如何?”张启山道,“老八,管好你的嘴,不该说的……”


“得得得,我不操心你俩这档子事儿了。”齐铁嘴不满,“只是二爷腿上还有伤,这一去也不知目的地是何处,真叫人担心。”


张启山看他一眼,“我自知道他离去,便知他要去何处,也能护他周全。”


齐铁嘴嘟囔一阵离去后,他专心看信,寥寥几行读了几个时辰,左手扶着锦盒。


“心上人……”他喃喃的重复,又无奈的笑了笑,“你就这样走了,我怎从未知你是如此心狠的人……”




之后张启山繁忙的公务上又加了一条“每日听取二爷行程”的工作,派去的人每日传书回长沙叫张启山放心,张启山看过之后,仔细的收在书架上,叹声,“平安便好。”




二月红是怎样的本事,他并不是不知道张启山的人每日都跟在身后不过几米,这是张启山最大的让步,他也不恼不出声,由他们跟着,心情好的时候,还会弯着眉眼与身后人打招呼。


他在长沙周围逛了几月,药总在快要用完的时候被人悄无声息的补上,每到一处落脚客栈便早已有人打点好,二月红无奈的莞尔,“还真是被这人囚得死死的。”


辗转几月,腿上的上也好的差不多了,二月红弃了轮椅,四处转了转,然后去火车站买了票,上了火车。


那夜张启山收到的文书中写着,二爷前往杭州。


张启山挑眉,笑了起来,“果真如此。”


九门中,数狗五爷性格最好,张启山和二月红自也与他交好。五爷时常说,杭州乃江南水乡,人杰地灵,最是适合二爷这样精细的人,听得多了,二月红便也和张启山说,等我老了,唱不动戏,你陪我去杭州度过余生。


“长沙城哪儿不好?”张启山搂着他问,二月红道,“离这些事远一些,活的便更自在些。”
顿了顿,又补上,“或者,待你完成家国大业,我在那里等你可好?”


张启山收起文书,又不禁叹,从头到尾,都是二月红在为自己打算,包容着他的理想和信念,为他牺牲着。


而自己,却连爱他都不能专心,亦说不出口。


承诺对于他们这样的人,都是太重的东西。


把收文书的盒子放上暑假,便听到了副官的敲门声,“佛爷,上头的电报下来了,让佛爷去北平。”


张启山眯起眼睛,“知道了。”


不会太久了。


他握紧随身带着的玉坠,喃喃,“红二,不会太久了。”




“二爷,局势正紧张,您倒是自在。”


二月红坐在竹榻上,摇着扇子,“家国光复,只是早晚的事儿,这不是我操心的事儿。”


他在乎的,只是那人能否平安罢了。


杭州的府邸没有长沙的大,不过对于二月红一人便已足够了。


他没想到张启山连这里都一早安排好,张启山曾说过,你既想去,我便一早在那儿为你建好宅子梨园。彼时并未当真,现在坐在这里,倒有了些感慨之感。


梨园与红府仅一街之隔,二月红兴致起来的时候,便会去唱上一出。杭州城百姓间早已传开,那一直空置的红府来了一位长沙城的名角儿,身段唱腔都是一等一的好,于是想听他唱曲儿的人越来越多,场子又少,便成了一票难求的局面。


“爷,今儿去不去梨园?”管家还是在长沙时的那位,不知张启山用什么神通,将早已归乡的人请了来。他张启山就是有这样的本事,在乱世中,也能为别人撑起一片和平的天。


“不去,明儿是夫人祭日,无心开嗓。”二月红起身,理了理袍子,“吩咐下去,今晚做些夫人喜爱的小菜。”


“佛爷的书信来了,”管家答应了一声,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,“二爷,这次回不回信儿?”


“不回。”二月红接过信封,“给佛爷捎上一盒上好的龙井,再去城头李家包些糖桂花。”


回了屋,二月红拆开信封读信。张启山的字很有力,信中絮絮诉说着北平发生的事儿,末尾加了一句,不会很久了。


二月红笑了笑,“到底上了年纪,话都多了起来,写这么些字儿, 也不嫌累。”




局势反反复复,起了又平,二月红也不在意,一府一院一梨园,倒是自在。


长沙九门,在张启山离开长沙之后便也匿了名声,在乱世中为了自保用尽手段。二月红对此有些耳闻,但长沙的事,现在倒像是南柯一梦,有了些不现实的感觉。


八爷来过几封书信,又说给张红二人算了一卦,大吉,必能修成正果。二月红笑笑便放在了一边。


张启山在北平,虽然不再有长沙城的神话色彩,倒也走的顺风顺水。他本就是深谋远虑的人,在北平连连高升,过了几年便有了将军的军衔。北平城中的名媛贵族上赶着巴结,应酬、酒席接连不断,他谢过那些好意,把这些事处理的滴水不漏,久而久之,北平城中便有传闻,张大佛爷早已金屋藏娇,也成了不能说的秘密。


这些二月红都知道,他张启山能在二月红身边安排自己的人,二月红便也能在他身边安插心腹。


聪明人之间的恋爱就像是一场博弈,没有人会让步,也没有人会许下什么诺言。


二月红只给张启山去过一封信,说自己这里一切安好,末了加上一句,听说佛爷金屋藏娇,什么时候让红某人见见,是怎样的姑娘?


张启山的回信没几日便到了,寥寥几字写着,“照照镜子便知。”


二月红气的直笑,“你才是姑娘,没个正经的。”




冬去春来,又过了几年。二月红到杭州,也有十余载了。这日难得兴起,跑去了梨园,在后台描描画画之际,听小厮说,张大佛爷辞了军衔。


“哦?”二月红放下眉笔,他极少对后台的闲聊产生兴趣,见二爷兴起,小厮便来了劲儿,“那张大佛爷可是一个传奇了,从长沙到北平,从一个布防官到现在人人敬畏的将军,期间便只有十余载。听闻啊,现在这必胜的局面,便是张大佛爷在中操控,真是个神人。”


二月红笑起来,“是吗,有这么神?”


“那可不是,张大佛爷的传说可多了去了。坊间流传啊,佛爷爱看戏,便是因为纪念旧爱。也不知到时候能否有此荣幸,能在这梨园见到佛爷。”


二月红笑起来,“今儿爷心情好,吩咐下去加上一曲。”




开场,二月红身形灵动,在台上舞动身姿,看起来比平日更有余了些。


曲中,梨园门开了,门口进来一人,逆着光,看不清脸。


二月红倒是先笑了出来,他开场便不再放客的规矩,这辈子,只有一个人能破。


来人自然的在正中的圆桌上坐下,周围议论纷纷,都云这人是死定了,这桌二爷下了死命令,不许任何人坐,这么多年,从未破过例。


看那人老神在在的喝了口茶,二月红收了表情,继续唱曲儿。


待两曲都终了,散了场,二月红没有回后台休息,而是一个翻身下了台,站在那圆桌前,敲了敲桌板,“这位子不能做,念您是初来乍到,不懂规矩,我便原谅你这一次。”


来人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“哦?那还烦请二爷告知缘由。”


二月红正经的说,“这位子,留给故人。”


“那现在故人卸甲归,红二爷,这规矩,还在是不在?”


看着那人笑的一脸灿烂,二月红也崩不住,笑了出来。“倒是多了贫嘴的本事。”


“我回来了,红二。”


二月红弯了眉眼,“张大佛爷,你可让我好等。”






8.


二月红坐在竹榻上吹着清晨的凉风哼着小曲儿,看着虚掩着的房门。屋内的人还在睡,他似是许多年未曾睡过一般,早晨起的时候,怎么推都推不醒。


无奈二月红只得搬开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,那人不舒服似的哼哼了两声,背二月红骂了一句,又不吭声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。


“二爷,这早餐——”


“搁那儿,等他起来再吃。”二月红摆了摆手,管家见二爷心情好,也笑眯了眼,欠了欠身就退了下去。


小院清净,二月红吹着风有些愣神,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时候,张启山推门走了出来。


“困了?”他走到二月红身边,伸手摸了摸他的脸,“怎不多睡会儿。”


“习惯了早起。”二月红握住他的手,“倒是你,哪有个将军的样子。”


张启山笑,“我已经不是了。”


二月红就着他拉自己的力量起身,整了整袍子,“早餐都凉了,我让人做些新的。”


张启山不置可否的看着他,二月红瞪他,“看什么?”


“不真实。”张启山摇了摇头,二月红笑起来,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,“胡思乱想。”




食过早餐,二月红去屋里练功,本不让张启山跟去,无奈那人死皮赖脸,二月红被磨的没了脾气,“那好,只是进了屋不准——”他顿了顿,似是在思考措辞,张启山笑,故意逗他,“不准什么?”


二月红翻了个白眼,拂袖进屋。张启山失笑,“我可不想再被你卸下一条胳膊。”




年轻的时候,张启山便爱看二月红习曲儿,不带妆不换衣,眼波流转,步履生风,唱的不尽人意时眉头微微蹙起,张启山爱极了那张脸上的一颦一笑。


而每每张启山跟进了练功房,最后便一定以云雨之事为收尾。二月红为此没少和他打架,无奈张启山军人的力气超出二月红一大截,又总是占了先机,因而二月红总是败下阵来,认命的被他摆弄。唯一一次生气是张启山弄皱了第二日要穿上台的头面,二月红发现的时候怒极,当下就卸了张启山一条胳膊,然后把他踹下了榻。


张启山捂着脱臼的肩膀也不吭气,似是看出了二月红是真的生气,可怜兮兮的坐在地上抬头看塌上穿衣的人,试探性的叫,“红——”


“闭嘴。”二月红系着扣子,不看他。


“我——”


“说了闭嘴。”


张启山便真的闭了嘴,闷闷的看着他,二月红着了里衣,又穿好外衣,心疼的拿起那套头面,摆弄了两下,小心翼翼的把掉下的珠子串回去,把弄皱的地方抚平,挂在一边,才转头看张启山。


张启山还是裸着上身坐在原位,捂着肩膀,脱臼的手臂无辜的垂着。


二月红叹气,蹲下身,“忍一忍。”说着一用力,把手臂接了回去。


张启山哼了一声,扁嘴,二月红看他一眼,“疼不疼?”


张启山点头,又摇头,二月红蹙眉,“说话。”


“你让我闭嘴的。”张启山无辜的看着他,二月红无可奈何,“疯疯癫癫的,没个正形儿。”


“红二。”张启山伸出没受伤的手扯了扯他的袖子,“不要生气了。”




“哪能真生你的气。”面对近二十年后张启山的询问,二月红笑着摇头,“不过第二日要登台,不想太累才找个借口打发你走。不然那头面哪能放在那么触手可及的地方。”


“……”张启山思考了一阵,眯起眼睛,二月红暗道不好,又扯了扯嘴角,“反正你别跟来便是。”


张启山看着他窘迫的样子,失笑,“行了,答应你不做便是。”


“……滚。”




冬去春来,又是近十载。在这江南一方小小的院中,张启山和二月红度过了人生中最平静的十年。


这日清晨,二月红还是早早的起身,张启山睡至晌午,才慢慢的踱出屋,一眼便瞧见,这院里比往日更热闹了些。


“有客人?”他站在台阶上问道,二月红回头看他,身边的人不爽的声音传来,“佛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。”


“老八?”张启山瞪大眼,“怎么,不是移居国外了吗?”


“这不,回来看看你们。”齐铁嘴推了推眼镜,笑起来。眼角爬上了淡淡的细纹,鬓角也早已略显花白。张启山挑眉,“是吗。”


二月红摇着扇子,笑着看向张启山。张启山被看的不自在,一撩袍襟,在桌边坐了下来。


“佛爷,怎么样,这些年好吗?”齐铁嘴喝了口茶问道。张启山摆手,“好不好的,也就那样。”又覆上二月红的手,补了一句,“在他身边,自然好。”


齐铁嘴翻了个白眼,二月红用扇槟敲张启山的脑袋,“油嘴滑舌。”顿了顿,又道,“那么,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?”


张启山楞了一下,转开视线,齐铁嘴看看这看看那,一拍额头,“啊,佛爷你还没给二爷说这事儿?”


张启山瞪齐铁嘴,“就你话多。”


“你不说,我也猜出一二。”二月红眨眼,笑起来,张启山沉默了一会儿,长叹一口,“老八,你也被找回来了,看来这事……是势在必行了。”


二月红摇着扇子,往后靠在竹榻的椅背上,闭上了眼睛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睁开眼睛,齐铁嘴已经离开,张启山坐在一边看着他。


“这天气,真让人容易乏。”二月红笑了一下,见张启山不语,又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,“傻了?”


“你如何知道我……”张启山顿了顿,似是不知如何说下去。二月红笑,“这些年,你都睡得不安稳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我从没有早起的习惯,只是你到天光才能睡去,便让你睡得舒服些。”


张启山垂着眼睑,二月红伸手抚他蹙着的眉心,“没事儿,你能来,我很高兴。”


“我们这样的人,生来就是不安定的。”二月红慢慢的说着,“能有个十年,也够了。”


张启山看他,长长的叹,“我真是自私。”


二月红伸手握住他的手,“九门不会怪罪于你。你为他们在乱世中谋得平安,也算是仁至义尽。”他站起身,舒展了一下筋骨,半开玩笑的说,“只是我们这把老骨头,还经得起折腾吗?”


张启山摇了摇头,“我从一开始便未想过让你随我同去。”


二月红看他,半晌,勾了勾嘴角,“我的人生里,没有几个十年了。若是不去,这怕是我们的最后一面。张启山,你舍得吗?”


张启山怔住,“红二——”


“你是怎样的人,我一早便知。我与你一起,也已经料到了结局。”二月红伸手摸了摸张启山的发,“只是这等待的滋味儿,我是再也不要尝了。”


二月红是个坚定的人,他认定的事儿,从没有后退过。张启山也不再说,半晌,起身环住二月红,“红二,我说的自私,并非是指九门……其实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我动用了国家的力量,只是想解开自己的心结,我想知道,我张启山,在这天地间,究竟算是什么。”他把头埋在二月红颈间,“我张启山不信命运,因而不惧天地,但红二,我是真怕,怕你同我一起……入了地狱。”


二月红回抱他,低声又清晰的在他耳边说道,“你想要知道的秘密,我陪你去探。你要下的地狱,我陪你万劫不复。”


张启山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,咬着牙,伸出右手,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,“你应该活得更好些。”他按住二月红的脖子,“更好些,更久些……”


“你——”感受到脖子上微微刺痛的感觉,二月红喊了一声,话未说完,视线便模糊了起来,失去意识前,他看到张启山朝自己笑了一下,带着悲凉和绝望,口型似是在说,再也不见了。




二月红醒来的时候,张启山已经走了。


桌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两个镜盒,里面装着成对的玉坠。二月红摸了摸脖子,骂了一句。


张启山这个王八蛋。




后来,在四川现场看到二月红的身影时,张启山是震惊的。


那时他们正在发愁,无数个相似的洞口,若是一条条去探,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。张启山咬牙送了一批人下去,探完两个,便已经过了四日有余。


“若是二爷在就好了,听音辨位的能力,天下二爷认第二,没人敢认第一。”齐铁嘴嘟囔着,张启山横他一眼,“再提二爷,我将你送去喂粽子。”


“怎么,这么不想听到红某人的名儿?”


铁弹子擦过耳边,张启山看到那人一袭红衣,愣在了原地。


“你怎么——”


“不想见我?”二月红一边蹲下查看洞口情况,一边笑着说,张启山难得的手足无措,半晌,才把人拉回帐篷里,一拍桌子,“胡闹!”


“你可以再把我弄晕。”二月红挑眉,“张大佛爷。”


“红二,此事凶险,有我一人便——”张启山去拉他的手,被甩开之后蹙紧眉头。


二月红毫不退让的看着他,半晌,张启山无奈,“你真是……”


“二月红好歹是九门提督排名第二,佛爷,你是不相信我的本事?”


“……”张启山沉默了一会儿,半晌,叹了口气,“你来了,便不能后悔。从今往后,便是十八层地狱,你也要与我一同下。”


“我自来了,便无悔。”二月红笑起来,从口袋中摸出玉坠,“拿走,气得我差些把这砸了。”


“你舍得吗?”张启山接过,放进里衣的口袋贴着胸口。




再后来,楼内所藏之物出土的时候,张启山和二月红站在高处看着下面人来人往忙忙碌碌。齐铁嘴在下面招手,示意张启山下来看。张启山握紧二月红的手,走了几步,又转身看他。


“到这里,你还能退出去。”


“啰嗦。”


二月红翻了个白眼,张启山笑起来,“红二,当真不悔?”


“无悔。”


二月红的声音坚定又温柔。张启山看他一会儿,笑的更灿烂起来,“好。”


“你当真是老了,婆婆妈妈。”


“你比我小不了几岁。”


“闭嘴。”


“红二——”


“说了闭嘴。”




……




再后来的故事,便没有人知道了。二月红长寿而终,张启山得没得到想要的秘密,不重要。


重要的是,二月红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张启山坐在他身边,握着他的手,没有多久,也便去了。


没有人听到张启山临终前轻声的呢喃。


他说,“不悔”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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